许多时候,一些从事演艺工作的人,不觉都会发出对生命深沉的慨叹:「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。」人生真的是一场戏吗?如果人生如戏,那么每个人都必须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;戏如人生,若然懂得哪个是真正的自己,那么戏里戏外,无论是悲欢离合,生命自然会呈现它无限的精彩。
不过,在传统中国文化中,人生的慨叹,往往又有另一层深义,也就是──「浮生若梦」。「浮生若梦」一词原出自唐朝诗人李白所写的《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》:「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也;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。而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」古人以生为寄,以死为归,如《古诗》云:「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」即用此意。又《庄子.刻意》:「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。」又《庄子.齐物论》称庄周梦为蝴蝶:「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,蝴蝶之梦为周与?」意谓死生之辨,亦如梦觉之分,纷纭变化,不可究诘。
序文中,喻意天地世间就如一个大旅店,我们不过是其中的匆匆过客,人在世间的得失、荣辱都只是一场梦幻而已,很快就过去了,没有多少值得欢喜、留恋的。
这样的观点,其实与佛教是相当接近的。以下的故事正好用来说明:
唐朝时候,杭州西湖喜鹊寺有一位鸟窠禅师,他原名道林,九岁出家,于陕西韬光禅师门下当侍者而悟道。一次云游西湖,独自来到泰望山,看见山中有一老松,松枝繁茂,盘屈如盖;禅师心中非常欢喜,便爬上树,在松枝之间住了下来,就像小鸟在树上结巢一样,所以时人皆称他为鸟窠禅师。
元和年间,白居易出任杭州太守,听到了鸟窠禅师的大名,心中非常仰慕,遂前往拜访。因见禅师住在树上,便问道:「禅师你住的地方太危险了。」鸟窠禅师回答:「白太守比我更危险。」白居易心中奇怪,忙问:「弟子官位在身,为国家镇守山河,有什么危险呢?」鸟窠禅师回答:「正因你官位在身,所以才终日忙碌,昧了灵性,这还不危险吗?」白居易一听,知道禅师是在讲佛教的大道理,遂接着问道:「禅师,如何是佛法大意呢?」鸟窠禅师回答:「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」白居易大笑道:「这句话,就连三岁的小孩也知道呀!」鸟窠禅师回答:「三岁小孩虽会说,八十老翁行不得。」白居易一听,叹服不已。后来在西湖之畔建造了一座竹阁,与鸟窠禅师所住的古松非常接近,以便朝夕参禅问道。
一次特地以诗偈请示禅师道:
「特入空门问苦空,敢将禅事问禅翁;为当梦是浮生事,为复浮生是梦中?」
鸟窠禅师也用诗偈回答道:
「来时无迹去无踪,去与来时事一同;何须更问浮生事,只此浮生是梦中。」
以佛法来看,人生如幻如化,短暂如朝露,哪里有永恒不变的事物?一切都是苦、空、无常,也就是短暂与不实的,正如《金刚经》中「六如偈」所说: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」偈中用了六种譬喻,即如梦、如幻、如泡、如影、如露、如电来说明一切有为法。另外在《般若经》中,为了显示诸法之空性亦设了「十喻」,即诸法如幻、如焰、如水中月、如虚空、如响、如犍闼婆城、如梦、如影、如镜中像、如化等。(《放光般若经》卷十七、《大品般若经》卷四、《大智度论》卷六)
由此可见,宇宙世间万事万物,皆是无自性的空性,因此无论是「来」也好,是「去」也好;无论是「生」也好,是「灭」也好,在觉悟者眼中都是「同一事」,也就是说,在真实的本性中,既没有来,也没有去;既没有生,亦没有灭。所以,如果能体悟到这「无生」的道理,就能超越「去」、「来」、「生」、「灭」的限制和对待,生命就能在无尽的时空中不断地绵延扩展,从而达到不生不灭,也就是「无生」的境地。
「无生法」是相对于「有生法」而言的,有生法即是「生灭法」。一般众生都是被生灭法所转,所以不断在生灭中轮回受苦。生灭法本是虚幻的假相,但众生却认为是真实,就好像梦中人认梦境为真,醒觉后才知是虚假。所以,我们学佛之人,必须了知生灭法的虚幻无实,才能空掉有生灭的假相,才能从中解脱,证入无生法忍,体悟真正的佛性。
后来,白居易皈依鸟窠禅师,成了在家弟子,在佛法中找到安身立命之处,遍访名山高僧,晚年素食,并且舍宅为寺,定名香山寺,自号香山居士,尤醉心于念佛,时常吟诗作偈,表达他信佛有得的心境,如:
「爱风岩上攀松盖,恋月潭边坐石棱;且共云泉结缘境,他日当作此山僧。」
诗中充满悠闲、飘逸的意境。他不但参禅,而且非常虔诚地修习净土念佛法门;他有一首〈念佛吟〉说道:「余年近七十,不复事吟哦;看经费眼力,作福畏奔波。何以慰心眼?一句阿弥陀;朝也阿弥陀,晚也阿弥陀;纵饶忙似箭,不离阿弥陀;达人应笑我,多却阿弥陀;达也作么生,不达又如何?普劝法界众,同念阿弥陀。」
如果我们能像香山居士一样,专心一志念佛求生西方净土,那么尽管人生如戏、如梦、如幻、如化,一句佛号就能将所有的分别、对待全部消融掉了。如此,人世间的种种荣辱、得失等烦恼,又怎能干扰到我们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