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一大师前来承天寺后,遂与转尘上人领数人上山。弘公在洞中左观右审,表情肃然而赞叹道:“此种定境,古来大德亦属少有。”遂在广钦老和尚前,轻轻弹指三下,众人随着转尘上人一齐步出洞外,朝后山碧霄岩漫步而去。碧霄岩乃广钦老和尚之法师父——宏仁老和尚住处。宏公与师相约于山中苦修,一在山下洞中参禅,一在山上岩中念佛。大家来到碧霄岩,茶未泡开,师已出定,上山来与弘一大师、转尘上人、宏仁诸师顶礼请安。
弘一大师谦谨,不肯以长辈自居,亦与师相互回礼。师言:“大师至此,不知有何训诫?”弘公言:“不敢!不敢!打扰清修,罪过!罪过!”相互寒喧几句。弘公见事情已有个了结,遂与师言:“这里没事,您还是请回吧!”差一点付之一炬的生命,举世震惊的大定,就这么简单几句就带过了。弘公恐又干扰广师修行,遂循后山小路,绕了一圈出山去。古来大德行持,竟都如是简朴、谦谨,而又周到。
师自从此番大定后,一路快马加鞭,极力参究,及至证悟,前后穴居共历十三个寒暑。一般人不要说在那么艰辛的荒山上独处十三年,就是在家里万物具备下,一个人独自地面对自己,孤寂地呆守一个日夜,也都是一件非常恼人的事,何况在举目无人的山洞中,坐上十三个春秋呢?
单就这份耐得住寂寞的能力,已非我们凡夫俗子所能想象,更甭论自内证验那难忍能忍、难行能行的心路历程了。当然,法师自得其乐、法喜自在的证验世界,也非吾人所能揣知,吾人亦无法与其同享,这是属于法师苦修的代价。大自然的法则,本来就是平等的,在这里失去的,必然从别处捡拾回来,鱼与熊掌不可兼得。在修行上,没有任何便宜可占,也没有任何取巧诈伪处,都是步步踏实,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。
师悟后,常自思维:若不下山度众,就如洞穴为石头所塞,无法进出,洞里再有怎么了不得的东西,也无法与世人共享,最多不过自给自足,作个自了汉罢了。如此,不但辜负佛恩,亦有违初愿。于是,毅然决然,搬开心中这块大石,信步迈向苦海众生,为作慈航明灯。此时正是一九四五年,抗战胜利那年,而师已五十五岁矣!
师回承天寺后,自然引起一阵骚动。大众中,有以好奇眼光,面对眼前衣衫褴褛的“山顶洞人”;有以怀疑的眼光,看看才不出众、貌不脱俗的他,如何能有出类拔萃的证悟呢?然而,大部份的同修,都以怜悯、敬佩的眼光,付予较多的关注。看他三衣拼成一衣,还遮得东来犹露西;三餐挤成一餐,尤其有一顿没一顿的,心中有无限的感慨:修苦行还真不容易呢!
不管寺里大众以什么眼光看待,以什么言语相向,师仍一本忠厚谦谨的态度,和颜悦色地待人,看不出上山前、下山后究有什么差别。师依然我行我素,白天与大众分忧解劳,晚上大殿一坐,悠然自得,从外面永远看不出十三年的洗刷,到底展露出什么晶莹的面目来!
宗昂《广钦老和尚云水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