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元年(712),义净大师七十八岁高龄,身体出现了病症。大众已经在准备他的后事,弟子崇勗为他画了像。七月,唐睿宗禅位于太子玄宗。八月三日,玄宗即位,尊睿宗为太上皇。睿宗皇帝看到义净大师的画像后,亲自为义净大师作了一篇“赞”。后来,义净大师的病越来越重,便上书想回齐州老家,毕竟叶落归根。次年春节刚过,正月六日睿宗皇帝便特下诰命,允许其返乡养病。然无常不期,义净大师“道茂年衰,卒难胜致,气力渐劣”。中旬七日,便要来纸笔,于是给诸弟子写了遗书,曰:
吾闻乾为天也,坤为地也。百亿日月,翕辟照山河;百亿阎浮,幽明成昼夜。死生常道,唯圣人之能逾;衰变恒然,岂凡夫之能越?吾渐微弱,汝等未安,虑忽临终遗书叙意。吾禀气山岳,养志经书,错综古今,搜求图籍。七岁念文举之俊,念之日,不独天生;十二见甘罗之才,念之日,应同我辈。英达君子,虽未当仁;博识丈夫,应权而动。少寻周孔,以礼乐为常;长习老庄,将恬淡而为乐。于国有益,于人甚安。不知过去之因,不说未来之果。研精失虑,据赜求微。枯木死灰之言,何足凿其心眼;玉藻金縢之典,讵可莹其精神。乍北乍南,每作栖遑之客;或隐或处,频尚虚白之心。
发愿出家,投身入道,一归缁侣,再沐皇恩。属天子高居,公卿政事。盛扬佛日,自汉魏而不同;虔奉释文,与周隋而全别。思之琳远,希欲连踪;想之腾澄,无妄接影。三藏教迹,将汉地而未圆;十二部经,想中天而可取。年始一十有七,思游五印之都;岁临三十有七,愿到双林之境。哀别南去,远达西征;海路波涛,关山险阻。历三十之外国,将四百之真经。愿为众生,志存翻译。辞八相之灵塔,归九洛之神州。天子亲迎,群公重法。欢心役思,尽力妄疲。五圣天波,常遭覆荫。
百年天命,渐自衰微。佛说涅槃,流传十二分教;余见将死,宁无一二之言。遥想前途,不知几里;又思生路,不知何年。吁吁嗟嗟!至无至之处所,到不到之境界。取证可知,生不生之形骸。于心尚惑,事既忩迫,恐无暇言。所译之经,虔敬无尽;未翻之典,愧恨弥深。不得尽本心,不得终本愿,不知天之故夺,不知神之故为。桑公俞附之医,昔年何有;扁鹊葛洪之手,今日何无。石火流光,光销难续;水花发彩,彩不久停。负气吞声,衔悲茹泣。情既恨恨,乃述言焉。弟子门人,不可具载,略而书矣,望遣传灯。
学戒学律之徒,莫违微细;学论学经之辈,须识邪疑。三学总成,佛之上愿。一行偏善,吾未喜焉。具圆之人,触犯须慎。近圆之者,尊卑有方。讲律之流,愿无休恩。传经之士,冀见奉行。若为寺主纲维,尽身尽命荷护。僧徒慈仁慈忍,尼众禁戒分明,大须坚固。汝等如吾言,行吾法:吾若为石为土也,即为汝之屋宅;吾若为楸为柏也,覆荫汝之形容;吾若为神为鬼也,即益资汝之精气;吾若为花为药也,即加备汝之灵寿;吾若为天为人也,即以甘脆为汝之饮食;吾若得道得果也,即以威神令汝之安乐。
汝若违吾语,失吾言:吾若为石为土也,汝死而不为丘墓;若为楸为柏也,汝死而不为棺椁;若为神为鬼也,为崇而不为荷护;若为花为药也,为毒而不为气力;若为天为人也,为恶而不为安稳;若得道得果也,怖汝心而为伴为侣。慈之若此,悲之如斯。崇庆、崇勖、元廓、玄秀、玄睿、慧神等,聪明禀气,特达奇神。须存凿壁之功,无使面墙有分。剥皮为纸,昔菩萨之大心;重法传经,在汝等之用意。
吾自病已久,镇卧床枕,既不瘳损,无复聊生。惠奭、悟道以下,返道小者,扶侍辛苦,惭愧唯深。文艺最处老生,汝等偏须优爱。梵本先有表文,付智积、才艺等。百德丰碑,须为我立。衣钵锡杖,持律者收。吾别有语,已属才艺。京城贞法师、庄法师、伞法师、恒律师、昭上座、海都师等,天骨神授,器深智达,为众生之眼目,作佛法之栋梁。吾贵之重之,感通千万。东京玄秀、怀秀十二,及诸州弟子门人法明、敬忠、慧福等,虽不相见,如上处分。齐州孤妹诸亲眷族,并言好住。慧日、阿湛,相去既远,吾何忘之。各写一本,待诸后人。知吾之情,禀吾之意,汝等努力,吾亦自忧耳!
义净大师临终的遗言,写尽了他一生的追求与信念,从始至终。从七岁开始,他就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孩,肩比古时的文举、甘罗。在土窟寺跟随善遇、慧智大师学习,博学古今。因善遇大师精通各种内外之学,故义净大师也聪颖好学,异于常伦。发愿出家之后,精进研学,从汉魏初传之佛典,一直到北周、隋朝直至他生活的唐朝流传的佛藏经典,无不研读。
即便如此,义净大师还认为他所学的佛学并没有圆满传承“三藏十二部一切经典”,还须从中天竺取得更多。因此十七岁便发此志愿西行求法,但直到三十七岁才成行。他告别众亲,历尽千险,途经三十余国,取回了四百多卷佛经,并愿为众生去翻译。“天子亲迎,群公重法”,在遗书中,义净大师又一次提及了则天皇帝亲迎的厚待,以及各位王公大臣的重视。义净大师为佛法而鞠躬尽瘁,耗尽了一生的心血而欢喜不已!面对自己即将灯灭,甚感遗憾,恨自己终不能完成自己所愿,“所译之经,虔敬无尽;未翻之典,愧恨弥深”,惜叹人生短暂,无常迅速。同时,义净大师还不忘劝诫后面的僧人们要努力学习佛法精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