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旅途,往往要考虑:今夜宿何处?
大多数人会把驻足点设想在尚未到达的前方某一处,而极少能于当下止步,安心即住。
稍有身份的,或较有钱的,都想赶到城里住宾馆。因为住宿条件若不够理想,他们是难以安睡的。
还有些人,要求住宿处有酒吧、歌舞厅、桑拿浴等,他们注重的是娱乐、消遣、刺激,而不在于住宿本身了。
而开着豪华小车出行的人,只要有可能,则会尽量赶回家里哪怕是行到天亮! 因为家里豪华、富有, 出门在外便放心不下、安身不得。
也有人,家境很一般,本无需牵挂,也并非要节省住宿费,但仍尽可能赶回家住, 只是缘于“金窝银窝, 不如自己狗窝”的习惯心理所驱使。
再有一种人, 出门为谋生计,对住宿也就无法讲究。走累了,或乘车停靠了,随便找个旅店,倒头就睡,一觉到天亮。他们虽不能把异地他乡当家,但也算能够 随遇而安。
看来,“家”已成为世俗人旅途的后方乃至归宿。家, 既给旅人以信心和慰籍,又往往成为旅人难以割舍的包袱。人们既无法带走它,又时时在心中装着它。心中老是牵挂着家的人,其旅行是很难获得愉快、自在的。
当然, 也有一类无“家”观念的人——无家可归的浪子,他们东游西荡,倒头可睡,这并非出于潇洒自在,而是因为人生旅途毫无方向,所以只是形尸走肉般地醉生梦死罢了。他们糊涂入睡,醒来之后大抵如宋人柳永在《雨霖铃》中描绘的那样: “今宵酒醒何处?杨柳岸、晓风残月”。
作家戴厚英说过: “家庭不是后方,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处驿站”!是的,漫漫人生恰如长途跋涉,旅行的目的不是要去寻找一个家,人生的终点更不是要回归到形而上的“家”,否则,就不必从家出发去旅行了。
红尘中的人们都懂得“饥来吃饭,困来即眠”的生活规律,但在人生旅途中本该安歇时又总是因为有太多的牵挂和无奈,狂心不息而不能安住。正如唐代大珠禅师《顿悟入道要门论》所说: “他吃饭时不肯吃饭,百般思索;睡时不肯睡,千般计较”。如此,错过眼前,放弃当下,一路疲于奔命,其心不安,其身疲惫。这样的人生旅途,哪里还能让人感受到恬静和美丽、圆满和自在!
然而,却有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“旅人”一一云游、行脚的僧人,他们头戴一竹笠, 身背一行囊, 出行不虑阴、晴、雨、雪,不计春、夏、秋、冬,既不需美食锦衣,更不愁夜宿何处,行止随心,一切随缘,可谓是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。旅行中,若逢天黑了,路边小店、茅棚、山洞均可栖身,甚至在路边、树下即可坐卧,天当房、地作床……正如清末高僧仁智禅师所说: “一钵千家饭,孤身万里游。前途何处在?念佛度春秋”。
这些行脚僧之所以能安心即住、无虑 无畏,一者,其身不怀金银财宝,便无他人图财害命之虞; 二者, 明白人生本苦, 住宿的优劣也就无所谓:三者, 出家修行 本为寻求解脱,心中了无挂碍, 自然不会对一身躯壳百般爱惜、千般呵护了; 四者,更无一个“家”可挂念,虽然天下丛林任僧住,但既然不贪恋,也就无所谓有 固定的家,也就能四海为家了。漫漫人生路,他们不迷茫, 因为心中早已认准了一 个明确的方向; 处处有艰难, 他们不畏惧, 因为修行本身就需要一个漫长而艰辛的历程!他们的内心是充实而沉稳的,他们并不等待未来,也不沉缅过去,而是专 注于对当下的把握,安心于当下, 内心充实、平和,举止安祥、从容,时时保持一颗平常心, 以“平常心是道”的态度,踏踏实实去走好人生旅程中的每一段路。
从古到今,世俗中的大多数人对这些“云水僧人”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,视僧人的行脚为极苦。而贵为帝王的宋仁宗却对以苦为乐的僧人生起羡慕、赞叹之情,欣然御题《赞僧赋》,偈曰:
空王佛弟子,如来亲眷属。
身穿百衲衣,口吃千钟粟。
夜坐无畏床,朝睹弥陀佛。
腾若得如此,千足与万足。
那么, 还将在人生旅途中远行的人们,何不学学那些行脚的僧人,果敢地斩断对后方的种种牵挂、顾虑,放弃对远方的虚无飘渺的幻想,而专注于眼前,把握好当下,不必行旅匆匆,但求步履从容,在人生旅途的每一处驿站,安心即住,涵养自性的宁静, 感悟生命的充实……如此,既可以领略当下的“本地风光”,更可以享受人生的任运自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