释迦牟尼佛出世说法之后,有很多人跟他出家修道,他们放弃了世俗的生活方式,在僧团里修行、生活,被称之为比丘。比丘[bhiksu]这个词有三个意思:第一个意思是怖魔,因为出家修行使魔感到害怕;第二是破恶,出家修行能破除我们身心的恶法;第三是乞士,所以比丘的本意就是以乞食滋养色身的人。因此乞食是出家人的本分事,是出家人的正命。
作为出家比丘,不应忘记这个本分。那么乞食在佛教修行里有什么意义呢?佛经里讲,如来规定比丘出家乞食,有三个作用,第一是对治我们对口味、对食物美味的贪著;第二是要破除我们的傲慢心,当我们的食物完全依赖于他人的时候,自然会把心中的傲慢降服;第三是培养我们的慈悲心和平等心,在街上托钵乞食的时候,不问贫富贵贱,次第而乞。
在佛经里面,对于乞食有不同层次的解释。我们知道,菩萨分在家和出家二种,如果比丘受了菩萨戒,那么他就是出家菩萨。佛经里也讲了出家菩萨乞食的目的,他是为了成就十种法而乞食:
第一,为摄受诸有情故:菩萨在乞食过程中和有情众生发生接触,和他们结缘,并摄受他们;
第二,为次第故:乞食培养菩萨的平等心——不论贫富,次第而乞;
第三,为不疲厌故:一天一天地这样乞,不疲倦,培养耐心;
第四,为知足故:不论乞到什么食物,不可以挑拣,培养知足心;
第五,为分布故:菩萨乞食分成四份,只有一份是自己的,一份要分给其他的同修,一份要布施给鬼神,一份要分给其他贫穷的人;
第六,乞食战胜我们对口味的贪著;
第七,为知量故:让菩萨知道自己的食量,适可而止,同时也要衡量自己的德行是否配得上吃这些食物;
第八,在乞食中,菩萨要收摄六根,这样一来,修行的各种善法就会显现;
第九,菩萨在乞食中,为众生播种善根,为佛法的传播提供了方便;
第十,在乞食中,降伏我们的傲慢心和对施主的分别心,由此对治我们的我执。以上是佛经里所讲的出家菩萨以十种法而乞食。
出家人以乞食维生,这一点跟世俗人的价值观正好相反。世俗的人要通过自己的生产、劳动等各种营生去谋取衣食,而出家人呢,依照佛陀的戒律来说,如果也去做种种的营生,像世俗人一样去谋取利益,就是犯戒,就是邪逆。所以说出家人的托钵乞食,是他的本分,是他正当的生活方式。
因为印度在东南亚,天气炎热,所以为乞食创造了良好的自然条件,而在中国则不然。这个传统从印度传到中国来,受到了中国文化环境和自然环境的挑战。在中国的文化环境里,乞讨是一件低贱的事。此外,中国汉地的气候也不大利于托钵乞食,很多地方四季分明,秋冬季节天气寒冷,等到托着食物回来,早就凉了,没法吃了。所以比丘托钵乞食的制度,在汉地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,后来逐渐被调整的适应了中国的国情。
从社会整体来看,出家的比丘是一个极特殊的社会阶层,从事着一种极特殊的社会工作。这些人除了以佛法自我修行、自我净化之外,同时也以自己的言传身教,为世间人树立道德的楷模,做他们精神的依怙、净化心灵的镜子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出家比丘是佛的代表,是佛法的代表,也是社会大众修福的对象,是大众的福田。因此,他们接受社会大众衣食的供养和恭敬礼拜。
可以这样讲,这样的社会工作,是高难度的社会工作,它极容易让人生起傲慢,也容易让人腐化堕落。我们知道西藏的活佛转世制度,小活佛在很小的时候,就被种种的供养、恭敬、礼拜所包围。大家想一想,一个普通人的心性,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扭曲、会膨胀,但是他们没有。出家比丘在这个意义上和从小被恭敬、被礼拜、被围绕的小活佛是一样的,他是一个神圣的符号,在人们的心目中是神圣的。可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,出家比丘绝大多数也是凡夫啊,本来我们是一个凡夫,一下子进入这样一个神圣的符号角色,如何保证我们不堕落、不傲慢、不腐化?所以释迦牟尼佛给出家人制定了乞食制度,这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方便法门。当我们今天吃了不知明天有没有的时候,这一方面会强化我们的心力,另一方面也能降伏我们的傲慢心——在社会大众面前,比丘会变得谦虚。
食物是我们维系色身最重要的物质保证,今天吃了不知道明天的在哪里,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呢?是一种极不确定的状态。当一个人置身于极不确定的生存状态时,会产生极大的压力。这个压力要么会使他焦躁不安,要么就会使他全体放下,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因缘。所以,乞食是强化出家人内心的独立性、内在的心力、内心的放下的最直接的法门。所有的众生都有自我保护、自我维持延续的本能,因此所有的众生在内心中都有安排自己未来的心,安排吃、安排住等等。
那么出家人的生存呢,是置身于没有安排的境界——没有安排,不知道。这种局面和处境,就会极大地强化出家人的独立性。当然从现象上看正好相反:出家人的生活依赖于在家人,那是依赖性,怎么会是独立性呢?其实,彻底的依赖性、彻底的不确定性,带来的是内心彻底的独立!
我们寺院的许多师父,不攒钱,寺院里发的零花钱他们也不要,这种修行接近于乞食。因为我们关于未来心里拿不准,普通人的反应就是像攒钱啊、买房子啊,准备这个准备那个,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。但是,有些师父他不积蓄钱财,对自己不做任何安排和准备,在这样的行持下,他们会有体验。这种体验恰恰是无忧,没有忧虑;然后是无畏,无所畏惧。
关于乞食,除了前面我说的这几点,从现代管理学的角度来看,它是释迦牟尼佛处理僧团和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措施。僧团在社会上是一个特殊群体,担当着特殊责任。那么怎样保证僧团的纯洁性和它相对的封闭性呢?相对的封闭性是什么意思呢?就是不要让所有的人、尤其是那些没有条件的人,也加入到僧团中来。所以,当僧团的活动被纳于公众的视野、生存处于人类生活最极限的时候,一些动机不纯正的人,就会离开这个圈子。另一方面,乞食也能保证僧团每一天都能跟社会发生接触,在第一时间感知社会大众的疾苦。——钵中的饮食让他知道人民的生活。
在乞食中,比丘有机会和信众、和社会大众发生最直接的接触,因此比丘虽然远离了世俗的生活,但是他们的衣食住行来源于大众,所以在思想感情上,他们不会脱离社会和人民,不会忘本。从修行的外在要求上,比丘是极其远离世俗生活的,而同时在内心呢,又是完全向社会大众开放的,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大众,跟大众发生血肉的联系,这是高度的辩证法。再有,比丘也通过每天的乞食,借助他外在的威仪、他的举止行为,将他修行的内在成果展现出来,和大众分享。当然,除此以外,在佛陀时代,在比丘乞食的过程中,他们还会给信众简短说法,开示他们,解除他们心中的疑惑,帮助他们,安抚他们的心灵。这是乞食从社会层面来讲的一层意义。
去年我带一些居士去缅甸,一天早上,从仰光坐车向缅甸北部走的时候,车开到一个地方,天刚蒙蒙亮,我回头时突然注意到路边有一队比丘,光着脚,托着钵,在行进,非常地安静,只听到袈裟沙沙的声音,让我们非常感动。于是我们赶紧停下,去供养他们。现在,在缅甸、泰国这些国家,托钵的传统基本上保留了下来。我说基本上,也就是说有很多寺院也在开始调整做法,不知这是否是佛法衰弱的一个迹象。当今时代,众生的问题在于过多的营求和贪欲,大家都在为自己谋求占有更多的物质。所以,如果比丘能将乞食的精神内涵展现出来,那么对社会大众来说,将是一个很大的帮助。
关于乞食,我本人的研究很肤浅,所以只能简单地讲这几点。乞食的时候,我们用的是钵,钵是外来语音译,梵文是 Patra[波多罗],意思是应量器,应量的意思包括两个方面,一是应自己的量,一是应法的量,有应食物和法两层意思。律藏里有这样的话,比丘入村落托钵的时候,像蜂采蜜一样,“但取其味去,不坏色与香”。我们从世间托钵走过,只是得到食物,其他的任何东西,不留下影像。